小郭这次出山，连他自己的心情都很急。除了上级交代的任务之紧迫性，还有他在这次反围剿战斗中自己的亲身体会。
赶去省城的路上，他眼睛红红地对申强说：“队长，哑手榴弹，关键时刻可是真能害死人！”
-----
这天，反围剿大行动中的一次阻击战中，敌我双方酣斗未歇。
山头上硝烟弥漫，阵地前遍布尸体。小郭带领的连队，守在这个山头上。
红军连队占据的这个山头，正卡在国民革命军增援部队必经的要道上。要想完成增援任务，救出在山那头十里之外的一个师部两个团的国民革命军，非拿下这不大不小的山包不可。
国民革命军按照标准的阵地攻坚战打法，先用炮轰击山头，尽量杀伤工农红军的阻击部队。炮击之后，便是步兵的散兵线冲击。
因为山坡陡峭，能行的小道狭窄，散兵线时而被逼成了数路隐隐的纵队队形-----是以此山头易守难攻。
这个山包的背面有几个山洞，其中有两个稍大，正好被红军战士用来藏身，躲避国民革命军的炮弹。
等到炮击一过，敌人开始向山上爬的时候，连长小郭便下达命令：“进入工事！准备战斗！”
等到敌人冲爬到一半，大约五十公尺远，正开始上气不接下气的时候，小郭连长的驳壳枪一响，红军战士们便是一通排子枪，再加上手榴弹。
敌人头一次进攻被打退之后，好几个战士报告说，手榴弹不好使！
“连长，我扔了七八个，都扔到敌人堆里了，只炸了三个，其余的，都是哑弹！连个放屁的声音都没有！”
“指导员，咱们的兵工厂里，一定有敌人的特务！我还专门找了一颗特别像样的，准准扔到敌人那个军官脚下，他都吓得趴下了，可我扔的，是他妈的一颗臭弹！这不是要诚心害死我们吗？”
“我们死了不要紧，可这阻击任务完不成，让敌人冲过去，把咱们就要消灭的敌人救出去，我们不是白跑了好几百里，胡折腾了好些天吗？”
躲避敌人下一次冲锋前的炮击时候，红军战士们在山洞里，急急地讨论战斗得失。
连长和指导员互相看一眼，皆苦笑摇头。
还在战斗打响之前，他们就发现，红军自己的土兵工厂造出来的手榴弹，不仅威力有限，更糟糕的是，不爆炸的臭弹极多！
这是上级已经跟他们说过的自己制造的弹药毛病中的最大一种。
手榴弹们，多为木柄，还有一部分，是弹体上拴了一束马尾，是以称为“马尾手榴弹”。
两种手榴弹，都是拉火后引发爆炸，有个三秒到五秒的延迟时间。
不要说战士们，小郭自己刚才扔出好几颗手榴弹中，就有两颗没炸，就好像把两块石头扔进了水里！一点声息都没有。
这可是极大地浪费了战斗人力，并且，给敌人以极大的可乘之机！
这种阻击战，必定是越来越激烈。关键时刻，一颗手榴弹扔到二三十公尺外的冲红了眼睛的敌人堆里，不炸！后果，就是自己的死亡，阵地的丢失！
小郭盯着指导员。
指导员五天前，带人到根据地兵工厂去领取了本团所补充
手榴弹。
指导员面对连长的严峻眼神，能说什么？他说：“团长跟我打过招呼，说咱们兵工厂要人没人，要原料没原料，兵工厂的弟兄们，唯一有的就是堆在头上的制造任务——所以，最近一批手榴弹，基本算是刚刚试制，远远谈不上成功。可是，作战任务紧，没办法，总比空手强-----”
小郭连长已经是第二次听这话了。
他还知道，就为了这两万颗不合格的手榴弹，兵工厂已经牺牲了三个工人弟兄。
刚开始自产手榴弹时候，个别产品，一拉火就立刻爆炸，没有延时效果！这样的手榴弹，不能杀敌，只能自杀----经过兵工厂同志们的艰苦努力，自产手榴弹总算不会意外爆炸了，可是，该炸的时候，它们还是有许多不炸！
反动派有着正规的国家力量，强大的生产机器，手榴弹的正常率接近百分之百。
没法比。
“----听说过去，咱们队伍里，能拿步枪的红军战士都比现在少许多，许多人都是大刀长矛，和敌人百分百的汉阳造加机枪对抗，我们不也一步步地打出来了？”小郭这样想。看着不时落在山洞外面敌人炮弹爆炸引起飘过的硝烟，他想着，“怎么办？”
他忽然想到一个主意，正要和指导员说，却见指导员也看向了他。
指导员姓霍，年岁和小郭差不多。因为他总自称“老霍”，也就被同级干部逐渐习惯称为“老霍”了。
老霍党龄比小郭短，参加红军的时候还是共青团员。他打仗勇敢，觉悟高，很快入了党，当了班长，又升了排长，因为有些文化，又能说，升级转任了政工干部。
小郭和指导员老霍搭档一段时间，相互之间已经有了些了解，眼神一对，就大致猜到了对方的想法。
指导员说：“连长，掺着扔？”
小郭说：“对，先只能这样。就像咱们粮食不够，得在大米里掺红薯和菜叶子一样！另外，如果打到天黑，上级还没下撤退命令，咱们可以利用天黑，到下面从敌人尸体上搜些弹药来！”
指导员说：“好。我到那边山洞里跟战士们说一下。”
两个人分别向部下说明布置。
敌人的炮击停了。
红军观察哨几十米一个人，几次就把观察效果传到了山背后。
“敌人又开始冲锋了！”
“进入阵地！”
快速进入阵地的红军战士们赶紧打开一些手榴弹的屁股盖子。按照连长和指导员的要求，放置在面前战壕边沿时候，注意隔一个放一枚自己兵工厂的产品——其他的都是从国民革命军那里缴来的。
因为阻击任务重，战斗之前，团长特地按照上级指示，给小郭这连队调集了一批枪弹和手榴弹。枪弹都是战利品，手榴弹需求量大——尤其在阻击战中，便只好将大量自己兵工厂生产的产品送了来——其中不少还就是小郭的搭档指导员老霍到兵工厂领回来交给团里的。
敌人显然是有了上司长官的强令，也叫喊着给自己打气。可他们脚下却不怎么使劲，爬得并不快。
小郭和指导员老霍已经商量好，“这次敌人进攻，我们换个打法。利用山地之陡，早一点开火，先尽量用手榴弹往下砸！打乱
敌人冲锋步子，让他们心慌！”
遂调集了四五个投弹远的战士，听连长亲自授意。
小郭让这几个战士分开，每隔十多公尺一个，选择的战壕位置上，最好宽一些，或者后面有天然或人工的空位——有时候可以加上助跑力量。
山坡陡峭，敌人还在距离八九十公尺之外，手榴弹已经可以甩到他们当中了。这要在平地上，顶多到五六十公尺。
小郭的头一颗手榴弹是开火信号。他特地选了一颗汉阳兵工厂生产的木柄手榴弹。当然，这是从敌人那里缴来的。
他看好了目标，自己向回退了好几步，小三步助跑，引臂蹬腿送胯拧腰收腹挥臂一起完成——他特地收腹加力，这是从上往下砸敌人哪！
手榴弹的抛物线被加力变异，急速向下向前。
小郭的目标，是近九十公尺直线距离位置的一个敌人指挥官。
那家伙正挥舞着手枪，大声喊：“弟兄们，冲啊！赤匪造的全是他妈的土手榴弹，根本就炸不响！冲上去，让他们尝尝我们国民革命军的手榴弹和子弹！冲！冲上去，每人都有——”
他关于赏金数目的话还没喊出口，停住了。他看见了一颗黑黑灰灰的玩意儿正翻滚着向他这里飞下来。
他稍稍愣了一下，那玩意儿腾地落在了他面前的坡面上，跳了一下，弹了起来，正好在他脸前一公尺多，黑灰色变成了一半黑一半浅黄——停止翻滚的手榴弹本色显露——轰然爆炸！
红军战士们和正在爬行中的白军士兵中，许多人都看见了这一瞬间。
白军士兵们有的惊呼出声，有的立刻趴在山坡面上不动，也有的继续向上冲锋！
红军战士们中看见这一弹之威的，都大声叫起好来！
红军战士的枪弹和手榴弹，立刻向敌人的冲锋队伍飞下去。
小郭和老霍选出的这几个战士的投弹实力，在红军连队里当属上乘。不少手榴弹都准准地落在了极好的位置——敌人群中。
可惜一些红军兵工厂自产的手榴弹，真地不炸！只是把跟前敌人吓得都趴在地下。
幸好小郭和老霍的主意安排不错——等有的敌人大骂着站起身来，不理再飞落的手榴弹时，红光一闪——
敌人的另外四次进攻，又都这样被击退了。
小郭和老霍躲在山洞里抽烟，等待敌人的第六次进攻。
老霍说：“连长伙计，你投手榴弹的功夫，在哪里学的练的？”
小郭开玩笑说：“怎么样？眼馋了吧伙计？想提高一步？好说。你把你那打莲花落的本事教给我，我跟你换。”
老霍沉默了一下，说：“我小时候，家乡闹灾，饿死了好多人，我跟人出去要饭时候，学会的。”
小郭愣了一下，说：“老伙计，对不住啊！”
老霍说：“不要紧。这也是咱们闹革命的来由对吧？”
小郭笑道：“老伙计到底是指导员，随时讲道理。我在老家放过牛羊，有两年天天投石子轰羊。不过，正规动作，还是一位红军出去的战友教的。”他想起了曾经在南江省城和洎江一带的战斗生活，想起了出自红军的战友小覃。他的射击投弹本领，正是从小覃等人那里学得并提高的。
（本章完）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