达老七看到小达脸上表情，知道小达已经下定了决心，便说：“这样，你回去和婶娘商量一下，如果你要来找我，一个多月后，七月初九，就在这里碰头。假如你来不了，以后你找到东小坡村的龚老大，就跟他说是我让你去找他的。”
小达和族兄达老七分了手，直奔母亲借宿的人家。到了地方见到母亲，什么也不说，让母亲坐上独轮车就向那生活过好些年的山里村落去，那里是他们的第二故乡。
走了好几天，到了那山村，在原来住的老石屋里安顿下。
母亲问小达，“你父亲到底在哪里？什么时候来？”小达总是说等几天，族兄达老七会带消息来，那时候就知道父亲在哪里了。
一连多日，小达使劲砍柴，收拾老石屋。
屋外柴木堆得老高，足够大半年烧的了，不见达老七带消息来。
母亲惦念父亲，使劲问小达怎么回事？
小达终忍不住话，一五一十说了。
母亲当即昏倒，被救醒来时候已是次日。
母亲下了炕，说：“你去找你族哥，不要误了时间，我看你还是早一点去，族里还有些亲戚，能打听得到你族哥在什么地方。”她见小达不舍样子，笑道：“你要是一时不想去，也不要紧，唉，我也饿了。”
小达听母亲说饿，知母亲身体无恙，就要给母亲做吃的，母亲说：“我做给你吃。你以后闯出去，还不知什么时候能够吃到娘做的饭了。”母亲温柔的目光看着儿子，“----男子汉，要做大事，想大事。”
小达吃了母亲做的饼和粥，自己一个人转到村口，呆呆向山下看。
不知过了多久，老邻居家的小姑娘跑来，问小达：“你见你娘出去了吗？”
小达奇怪：“没有啊。我一直在这里----”他突地觉得不好，娘刚才看自己吃饭，娘那样子有些不对。
小姑娘脸色也变，也觉大大不对！
小达健步如飞，跑回家，小姑娘在后面紧紧追来。
两人在家里和房前房后边找边喊，无人应声。
小姑娘父亲出去做农活了，母亲在家里，正想找隔壁的穷姐姐聊天，找不到，这才让小姑娘出来寻问。听得小达他们寻喊，她也过来一起。
三个人到处喊着找着。
外面遇到的人都说没遇到小达母亲。
小姑娘母亲猛地想起了小小的柴房，冲进去一看，小达母亲正悬在不高的房梁上。赶紧放下来，已是无救。
小达呆呆看着地面上用木棍划写的几个字。
小达自幼向父亲学写字时候，母亲也慢慢地跟着学了一些。
柴房里地面上被扫干净一小块，木棍划写的四个字是：“我儿报仇”！
这一次，小达在山村纯朴邻居们的不停含泪劝说中，并未大喊大叫，只是默默地，先在母亲尸身前，后来在母亲安卧其中的薄棺材前，不停地流泪。
他知道，母亲是把自己对她的牵挂斩断。
母亲历来相信
人死了有魂魄。死去人魂魄最要紧的是要去会自己的亲人魂魄。他想起，母亲在他吃饼喝粥的时候，断断续续的说话间有那么一句：“----要去找他----”他当时心里动了一下，又继续想着能够找到族兄达老七一起造反报仇的事情了。
小达将父亲给他和母亲逃难的盘缠，用来安葬了母亲。守灵七天之后，小达出发了。
出发前，小达答应，如果找不到族兄他们，他就回到这里来。
刚好在七月初九这天，小达一早就赶到了那个和族兄分手的树林子。
一直等到天黑，也不见族兄达老七的影子。
只是老远老远的几个方向，都有枪声不时传来。
小达想奔向响枪的地方，又怕误了和族兄的约定，焦急地一会儿爬到树梢张望，一会儿在林子里空地上练自己学的一些武功，把拳掌舞得呼呼风起。
等到临近半夜，小达终于放弃。他知道，族兄达老七必是出了大事，来不了了！
好在族兄跟自己说过，这一步找不到他，下一步去找东小坡村的龚老大。
小达在半夜时分，摸到了东小坡村村口。
整个村子竟然没有狗叫，静静的，好像人都死光了。
小达记得族兄跟自己说过的龚老大住的地方，悄悄摸到那破院子侧面，从破墙头上向里面看。
黑夜中，可隐隐看见，房屋破旧，破窗子里，隐隐透出一点亮光。
已是半夜时分，怎么还有人不睡觉？
侧耳听，没有动静。
小达想了想，手摸着破墙头，掰下一块硬土，呼啦扔过去，击中窗户边上的墙壁位置。
屋里没有动静，灯亮依然。
小达突地觉得身后有人。他猛地转身，顺带一掌扫出。
什么也没扫到，只见暗夜中，一个小个子站在三公尺外。看不清面目，隐隐显得是个男的，年纪不大。
小达觉得不对，就想转身跑。
来人轻轻地问：“是达小弟？”
小达心中惊异，站住不动。
“你是谁？”
“我姓龚。上面一个龙，下面一个共，嗯，共产党的共。”
小达听得这个解释，心中更惊，转身就要向黑暗中跑。他记得十分清楚，族兄向他描述过龚老大的形象，“个子中等，很壮实----”面前这青年，哪里谈得上壮实？整个一根细芝麻杆。
细瘦青年又急急说了一句：“你不要跑，是你族哥达老七告诉我哥，说你要来找我哥的。”
小达刚刚起步跑，这一句话入耳，他停住了，转回来，走到细瘦青年跟前站住。他看清青年手中没有武器，心中倒也放松许多。他自忖，“凭空手功夫，我这大身板，不怕这青年，如果还有别人，这时候也该早就现身了----”
其实细瘦青年说的达老七的话头，已经扫去了小达的基本怀疑。
族兄达老七不会向任何靠不住的人说自己要来找龚老大的事。
细瘦青年
见小达走回来，在暗中看自己，便继续轻轻说：“我们进屋里说话？”
小达随他走进破屋里去。进去就吃一惊，破屋里什么家具都没有，只有破炕，还有一张靠墙的三条腿的八仙桌，桌上有个菜油灯，灯光下，桌上有个木牌，上写“兄龚老大千古”。
小达一见，心中震动，“龚老大死了？”，同时心中大疑再起！
哪里有人家这样供奉灵位的？整个简陋得不像样子。
他转脸看，细瘦青年一脸悲痛，却不像是装的。
细瘦青年伸手，将木牌取了，说：“这木牌子，就是为了怕你找来找不到，特地放在这里的，这灯，也不敢灭，就是怕你找来了不见人又走了。”说着，眼里有了泪水，“我哥牺牲了----他跟我说了你要来的事情。我哥说了，你的族哥达老七说过，你要安顿好你娘，才能来找他。你安顿好了没有？” 这时,他流下眼泪。
小达一惊, 又听得细瘦青年问自己的娘，不禁悲从中来，眼泪淌了下来。
细瘦青年也就比小达大个两岁，十六七岁的样子，听小达哭诉，心下更惊更痛，两个青少年抱在一起，尽量压住哭声，泪水却是如泉不止，两个人衣襟都哭湿了。
哭了一阵子，释放了许多的悲痛，两人心中，都渐渐溢满对大敌的仇恨！
细瘦青年说了大致原委。
他是壮实的龚老大的亲弟弟。父母早亡，哥哥带他长大。哥哥长得壮实，他长得瘦弱，乃是因为母亲怀他的时候，父亲被土匪害死，家中生活艰难，母亲生了他之后，奶水不足，后来不久也因气恨交加，撒手去了。
龚老二说：“----你的族哥达老七和我哥他们一起，提前起了事。本来是要让我哥继续隐蔽，不暴露他的共产党身份，好以后继续偷偷做工作，可是我们这村里出了坏蛋，嗯，就是叛徒，跟恶霸乡长报告了，説我哥是共产党，马上就要闹暴动。你族哥达老七和我哥他们决定提前起事-----”
造反的人们力量不小，也是因为乡亲们受苦受难日子太久，早就如同大片大堆干柴草，一点就着。
造反的行动一开始就取得了巨大的胜利，那恶贯满盈的恶霸乡长，被达老七一枪爆头。
保安团谷大队长正要带人来打杀，防共产党暴动起事，听到共产党已经在这乡暴动，立即整队出发过来。
达老七龚老大带着人和保安团人马干了一仗，双方都死伤不少。正相持不下，国民革命军一个连从暴动群众后面包抄上来，达老七的人马终于顶不住。龚老大在掩护的时候牺牲了，达老七带了部分剩余的人冲出了包围圈，跑出去老远，进了大山。
“这以后，他们一定还会再打回来！”龚老二坚定地说。
龚老二又问：“你怎么打算？”
小达说：“没有别的路了，我要报仇！和那什么狗日的大队长拼到底！”
龚老二看了看小达的眼神，点点头，说：“我们要报自己的家仇，更要报阶级的仇，革命的仇。”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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