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贵知道，除了南京本部下令，直接发到冷中尉手里，才有可能留下她来。可要是那样，留下来又有什么用？难不成冷中尉还能顶替丧魂落魄好歹还是条警犬的“雷鸣”？
姜贵不懂警犬多少，对狗的习性还是了解不少。他知道狗和人有些相同之处，那就是精神不能垮。人的精神垮了，有那种“哀莫大于心死”的说法。只是人比狗要好得多的地方，在于人能够通过各种方式刺激鼓励，重新打足了气，或把悲伤化成力量之类---
而狗的精神如果垮了，那就很难重新鼓起劲来。
姜贵记得自己小时候还在村子里的经历。
姜贵小时候在农村老家生活过一段日子。
那时候，曾经有一头豹子来盗猪，被村里的狗们发现。有几条狗在人们吆喝下猛扑而上，还有一条就在边上狂叫不敢上。
有一条狗冲上去被豹子咬断了腿，后来成为村里的狗中的英雄。任何时候再有什么狼和野猪来，它仍然瘸着腿往上冲。那条袭击中不敢上的狗，眼见同伴受伤，算是被吓破了胆。凡村中再有猛兽来时，这狗便早早躲得远远的，只乱吼几声---更有意思的是，这以后人们见到这几条狗在一起，笑说起那次豹子夜袭的掌故，说：“看见没有，就那条神气高大的家伙，整个一个银样镴枪头！中看不中用的家伙-----”这时候，那条神气高大的胆小鬼，便会悄然夹了尾巴，自己溜到某个角落里去。
“这德国大狼狗‘雷鸣’，算是精神垮了，就是回了南京训狗中心，什么时候恢复不好说，至少，它是不愿意再回洎江这伤心之地了。”姜贵想着，也知道这洎江，怕是没有人能够拦下冷小姐，便说：“冷小姐，我马上请司令部值班室安排车子到码头！”又问：“要不要去见见何司令？”
冷中尉黯然道：“现在‘雷鸣’成了这个样子，我怎么见何叔叔？还是请姜队长转告吧。若有任何责罚，都有我承当。”
姜贵赶紧安慰她：“冷小姐，这不是您的责任。这是狗的事情。”
冷中尉说：“我带‘雷鸣’两年了。”说着看看就要下泪。
姜贵这硬汉，也见不得自己阵营的女军官哭鼻子，他赶紧说：“我去要车。”
司令部值班室的人竟然早已经得了指示，像是上面早就做了预备。值班的一个上尉说：“王参谋长早有命令，冷中尉要车，立刻发车。这值班卡车可以立刻发出。”
冷中尉带了狗坐在卡车的驾驶舱。姜贵带了七奎和一个班的国民革命军士兵在上面车厢里，架着机枪。卡车轰隆隆地冲出司令部去。
到了码头上，启动了警备司令部专用小艇，人和狗上了船，追赶刚刚开出去十分钟的向下水去的轮船。
姜贵和七奎等人没上船，眼望垂头丧气的德国大狼狗，和似要哭出声来的冷中尉，不敢多问一句——是不忍心——只是致注目礼而已。眼见小艇划出一道白浪，疾驰而去。
众人皆无言，实在不知道说什么好，各自回营。
晚饭后，姜贵又回到侦缉科。
黎之虎问姜贵：“姜队长，你也该在家里歇歇了，怎么又上班来了？”
姜贵已经从家乡把老婆孩子接了来。家就安在侦缉大队大院后面，有后门连接，既是十分安全，又是极为方便。而他倒是常常不回家，总是亲自在队部值班室值班，觉得这样心里踏实。
这晚上来找黎科长，乃是他心中疑问太多，想就狗的知识和这次算是未了之奇案，请教学识渊博的黎科长。
黎之虎说：“这世界上，除了洋狗种中的凶犬之外，的确还有一种凶犬，其祖先血緣來自中亞,也可算是变成了中国种的，名为藏獒，其凶猛，当在德国黑背之上。可是，这大黄狗难道会有那血统，在骨子里，长大了才显出来？”他反问姜贵：“你看，那大黄狗，样子像别的种类吗？”
其实黎之虎见过大黄狗，那是在数月前一次他巡行街市时候。当时那大黄狗见了他，还龇牙咧嘴做凶恶状，把黎之虎吓了一跳：“这狗怎么对自己人这样？”
陪着科长的七奎当时赶紧冲到前面去挡住。大黄狗见七奎背了盒子炮，立刻摇头摆尾。
黎之虎听七奎说了原委，有点哭笑不得的感觉。他成天琢磨的是大事情，这事情算是小事，过去了也就算了------
昨天他听人说了大黄狗吓走德国黑背的事情，今天这事情又发展到了极致，等于是这洎江环境中的人和物，还包括大黄狗的诡异之处，把经过严格训练的德国黑背击败轰走了，这是黎之虎没料到的。
姜贵摇摇头：“我看着大黄狗从小长起来，它小时候皮毛颜色怪一些，长大了后颜色变纯了，这跟我家乡的黄狗都一样。我看大黄，也就一乡下土狗进了城而已。”突地想到，这跟如今许多城里人的经历也差不了多少，好像还包括了自己和科长，说法算是欠妥，便停住了不说。
黎之虎倒不在意这个，他微皱皱眉：“另一种可能，就是这德国警犬，过去曾经有过什么经历，这洎江的环境，太像它过去见过的吃过大亏的地方。”
又一想，继续道：“再有可能就是，这市面上，晚上什么时候，来过猛兽，留下了粪便什么的。”他自己又摇摇头，“这种可能性基本没有，我听说，这洎江大城，多少年了，怎么会有猛兽来？又或者，是那洋人在城郊开的小动物园里猛兽跑出来了？”
他不知道，他的这种推测，其实已经极大地接近了事实!当然，这种接近只是现象，内幕上还是有着本质的区别。
姜贵说：“我已经调查过，那洋人开的小动物园里，过去的猛兽也就是一头豹子，已经病死了一年多了。现在还就有一头狼，也是老得不成样子，跑不动路了，就在动物园铁笼子里，哪里也没去过，也跑不出来。”他其实还想说“听说德国黑背根本不惧怕单只的狼”这类，话到嗓子眼又缩了回去，因为他现在已经不确定，“雷鸣”如今的德性，是不是见了那头动物园的老狼，也会要绕着走。
“还有一个可能就是，”黎之虎慢慢地说，“鸦片贩子们想要对‘雷鸣’同样下毒手，被‘雷鸣’感觉到了。”
“可能性太多，”姜贵心中嘀咕，“科长这‘神算子’，经过四大金刚一两战下来，考虑的多得多了----”当然他心中对科长总归还是佩服的，“就科长说的这一套，两个姜贵我都想不出来。”
黎之虎慢慢地继续说：“‘雷鸣’走了，也就算了。以后如果有机会，再请调高级警犬来协助工作，都是可以的。现在，前线剿匪行动已经开始，作为我们侦缉科，要加紧密切注意洎江城里治安情况。我写了个命令，署你和我的名字，要求下面各区县侦缉队弟兄们，都打起精神来，配合国民革命军围剿大行动----”
姜贵看了黎科长写的亲笔命令，心中稍稍激动了一点。“科长真地对属下关心，不仅关心生活和立功机会，还关心属下的前程----我老姜这一个大老土，今天能和科长这样的能人名字排在一行，没得说，这以后，更加尽心尽力才是！”
姜贵拿命令去打印，准备次日一早就下发。
黎之虎坐在办公室里，关掉了大灯，又关掉了台灯，一个人坐在黑暗中，静静地想。
他的一个念头一直自己闷着没说。
“这次‘雷鸣’来洎江，立了点小功就突然一蹶不振，这里面，极小可能真地有什么邪魔外道，什么山中瘴气之类被德国狼狗吸了，神经上有了错乱----更大可能，就是共产党人在捣鬼！那些来自五湖四海的我过去的同志们，总体力量虽然依旧弱小，而其诡计之多，绝不在人才济济的国民政府正统力量之下！
这里面，也许有名堂，也许没有，只是，暗藏的共产党一定会知道这次‘雷鸣’终归闻风而逃的事情。如果他们暗喜过了头，有少少的大意，我这边加紧工作，就有可能找出他们的新的缝隙，插进刀去！”
“现在需要的是加强力量，普通的加强力量无非是加人什么的，这个不能从根本上解决问题。看来，需要下点急药猛药----”
他静静地在黑暗中坐了半小时，伸手摇动电话，要通了打字印刷组。
“姜队长吗？对，是我。现在请你记录一个命令：本城各区侦缉队，分别抽调三名队中精干成员，明天下午一点半，到侦缉科报到上课，课程时间为三小时，结束时候，当场考试测验，不合格者，次日再补考一次。补考不合格者，薪水降一级。就这样。这个命令，也署你和我的名字，与你现在准备的命令一起发出。好的姜队长，你辛苦。”
放下电话，黎之虎继续坐在黑暗中，慢慢回想。
他在回想自己在红色苏联学过的课程，以及自己在做共产党工作和做国民党工作中积累的经验，从中提抽着精华要点，“怎样在明天的课程中，把这些脑子都好使，就是没多少文化和经验点子的反共小能手们，提高一个到两个档次？”他想着。
黎之虎准备亲自授课。
黎之虎的讲课，竟然收到了出乎人意料的好效果。
这效果，当然是在实战中体现出来的。就是说，在对共产党的较量中体现了出来。
这就意味着，地下共产党人要吃亏了。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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