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贵在自己佩服的上级面前,从来不隐瞒真性情。
“科长,他——这么巧?赤党们能够想到?”
黎之虎说:“这样的事情,洎江共产党吃过亏,肯定要尽力查对。
这次,本来就是想利用共产党组织的急躁,在市党部和这里设两道陷阱。
头一道算是只收到一半效果——让共产党把钓饵偷走了;
这第二道,就靠昨天晚上——谁都知道,机不可失,时不再来——这一晚上过去,他们没来,必是发现了我们的破绽!
我想来想去,只有这一个漏洞,最易被发现。
这是我的疏忽。
即使他们没完全确定有埋伏,过了这一夜,也会判断我们已经将人转移了。
再守,已经没有意义。”
姜贵对科长的分析,很是佩服。
他又想到一个问题,赶紧抓紧时间问。
这都是向科长学习的好机会。
“科长,这次立功的人,不来取钱,也不露面,我们没办法保护他啊!”
黎之虎说:“是啊,他很聪明,人躲在了洎江,密信寄到省城。
不过我想,钱,他总会要的,我们只有等。
姜队长,上峰对这次成功,拨下来的奖金,给我们的,你去领了,分给弟兄们,还有,给烈士的抚恤金,立即全部到位。”
姜贵应声而去,边走边想:“科长到底是做大事的,能屈能伸,这次我们逮着毙了的大共产党,听说也是一流的人才,可惜只能伸不能屈,命就没了。
胜败兵家常事,下次我们如果失利,我也得像科长这样,沉得住气。
科长如果去了省城当官,这边就得我顶着---”
姜贵脑子有些乱,看看日上三竿,想到:“办完事,就该睡觉了。”
姜贵正在沉沉梦乡中,被七奎摇醒。
“队,队长,出,出事了!”
“怎么?”
在姜贵耳朵里,“出事”两字犹如枪响,把他震醒!
他呼啦下地,裤子已经套上腿,两脚一吸,蹬上了鞋。
“请您,您去,黎,黎。”
姜贵不待七奎说完,人已经到了门口,枪已经到了腰间。
手一顺,门口墙边的褂子迎风飘开,姜贵人出门,褂子已经套好。
七奎心中佩服,在门口也比划一下穿衣的动作,赶紧跟上姜队长。
是头天夜里,十面埋伏十岗里的时候出的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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头一天黄昏,申强等人已全都撤退,各自回家。
申强两口子正在家里轻轻说话,楼板下阿嫂拿扫帚柄向上面戳响三下。
申强说:“有同志找。”
他赶紧出门下楼。
这院是个单楼院。
院主在遥远的另一城市居住,租出这院只是为了让人看着。
地下党组织找到这地方,立即租下。
现在阿嫂带庆儿住楼下,阿嫂还常常借出门买菜之机,把通知或情报稳稳地送到地方。
阿嫂见申强下来,轻声说:“宋先生,刚才巡捕房的小华和人过去了,他看见我了。”
申强说:“小华的枪?”
阿嫂一比划。
“这样背着。”
申强说:“好,阿嫂,我得马上出去。
你上楼和秀儿说一下。”
一眼看见庆儿从阿嫂身后面探出头来。
“爸爸你去哪里?”
申强道:“爸爸去和朋友喝酒,你快睡觉啊!”
阿嫂搂过庆儿,说:“我带庆儿上楼,和太太说会儿话。
宋先生你放心去。”
申强刚刚出门,一辆黄包车跑来。
老车夫道:“老板,我拉您?”
申强立即上车。
“老发大哥,有情报了?”
发老大微微偏头。
“有了,在盒子里。”
申强一摸暗盒里,觉得好像是封信。
他脑子一转,把信摸出,揣在兜里。
眼见到了该下车的地方,申强递钱过去,低声说:“可靠?”
发老大点头接钱,大声说:“谢谢老板!”
转为低声。
“满分。”
申强身子一机灵,右手一抖
很快镇定,心道:“好!组织可免更大危险!
迟同志——你大仇可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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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天下午,侯和鞠把那只信封揣在怀中,慢慢走到国民革命军洎江警备司令部大门外面。
他一步不停,直接走了过去,眼角余光瞄着那门口卫兵。
卫兵没理他,照样站得笔直。
走过大门不远,侯和鞠又走回来,再次路过那大门口。
这回卫兵随意地看他一眼,又直着脖子想自己的心事去了。
路上行人不少,都匆匆而过。
像侯和鞠这样徘徊不去的,只有他一个。
路人谁也不理他。
侯和鞠心中不由有少少悲哀。
又一想:“也难怪,谁能料到,像我这样一个瘦弱而貌不出众的男子,是为共党头目人物迟林飞落入法网而立下大功,放着两万大洋没领的前共产党机要人员?”
侯和鞠出身于小富人家,少年时就到了大城市求学。
当时他的目标很明确,学成后,振兴家业,使侯家成为可以在一省甚或数省呼风唤雨的显贵人家!
和同学们一起,他参与了五四运动,后来又参加了轰轰烈烈的大革命。
在大革命时期,他加入了共产党,成为工人运动的宣传组织积极分子。
渐渐,他发现自己并不具备领导才干,就主动地为一些领导人物做文案工作。
他学了不少东西,也常常为一些领导人的革命激情所感染。
他那时候想:“这些人,出身贫苦的,革命理所当然。
不少出身于有钱人家庭的,干起革命来,热情竟然丝毫不亚于穷人出身的!这很令人不好理解。”
虽然不理解,他仍然很佩服这些人。
一位籍贯广东的革命领袖,将家产都分给穷人,带头竖起红旗,令各界震惊。
侯和鞠自问自己无法做到,更是钦佩。
蒋总司令率众反共,一时间全国大流血。
他认识的一些很不错的人被杀了。
侯和鞠始有愤怒。
接着他有些害怕:“这弄不好,哪天就杀到我头上了!”
眼见得国民政府在南京建都之后,渐成气候。
他想悄悄脱党,躲回老家去。
又听说老家一带的剿共头目们早已经放了话:“侯和鞠这铁杆共产党,回来就要他的脑袋!”
他在地下党机关工作一段,提心吊胆,还好,没出大事。
后来,组织上调他去苏区。
到了苏区,刚开始,他觉得安全了,工作也还积极。
后来发现,苏区的日子过于清苦,连大领导们,都常常清茶淡饭。
侯和鞠时时想:“我那时候,加入国民党就好了。
那现在就是不当大官,起码也是个稳稳当当的科长处长。
当初就怎么鬼迷心窍入了个共产党?”
这时候他对坚定革命者的钦佩早已烟消云散。
侯和鞠渐渐有了主意:“找机会,归顺国民政府。
还不能简单地投诚了事。
简单的投降,太不合算。
那样,这么多年,岂不白干了?
得抓住机会,狠狠捞他一把!”
机会终于来了!
他被重新派到国民政府统治区工作。
苏维埃领导人研究之后,关切地安排侯和鞠与迟林飞一起出发,同行一段。
他们没有看出,这位入党好些年的机要秘书同志,早已经心生异心!
国民政府对赤党头目迟林飞的人头悬赏是两万大洋。
两万大洋的赏金像太阳高悬在空中,侯和鞠想想都眼发花头发晕。
他忍住激动,在移交机要业务的同时,暗暗记下迟林飞的行程。
就在即将出发之前夜,侯和鞠悄悄弄了点中药,嚼嚼咽了,半夜拉起肚子,便推迟了行程。
迟林飞先走了。
迟林飞走后,侯和鞠走另一条线。
进了白区,在一县城,他将写好的密信寄出。
按他的计算,“---迟林飞走得慢,这密信走得快。
那夏秋民是有名的剿共高手,不会不知道这信的份量---”
侯和鞠走走停停,每天留意看最新报纸。
他看到,迟林飞在南京下了大牢。
看到,迟林飞威武不屈,在法庭上发言震撼法庭。
报上的文章只有几句话提到迟林飞的发言,还是让侯和鞠心惊!
他知道迟林飞是才子型人物。
他原本以为,迟林飞这样的大富子弟,没吃过什么大苦,在当今形势下,极有可能和政府一拍即合。
他甚至想到过,自己归顺政府到位,迟林飞也已经在国民政府里当了大官,说不定会感激自己,给自己一个好位置。
他到了洎江,看到报上消息,迟林飞慷慨就义!
他才知道,自己完全想错了!
侯和鞠想:“一不做,二不休!
我先直接进入政府保护之下,领了举报迟林飞的赏金,再向政府提供自己所知道的共产党情况,能捞多少捞多少!”
至于以后,侯和鞠的想法有了变化。
他想:“我不能在政府里干事。
这迟林飞的事,闹得太大!
就是苏区的那几个领导人,都不会饶过我。
改名换姓都没用。
干脆,我再猛捞一把,然后,径直下南洋!”
侯和鞠在隐蔽的地方,写了第二封密信。
这封信里,他直接写上了自己的姓名和现在的藏身地址,要求政府派人将他接走,安排住进政府军警严密保护的地方。或者干脆,就住在警备司令部.
为显示自己的可靠性,他在信中提到:“上次密信,是寄给了省城行营高参,省党部副主委夏秋民先生---”
他知道,这个提及,是最可靠的身份证明。
之前,除了他自己和夏秋民,没有第三个人知道这件事。
如果有,那也一定是夏秋民夏主任手下的铁杆亲信,不会引出别的意外。
“---夏秋民主任现在省城,也可能还在南京庆功--我不能干等,要早点进入绝对安全地方,早点领赏--而在洎江这里,政府那边,也一定要有一个最可靠的人,我才能把命托付给他!
在洎江这里,最可靠的人是谁?
这个人,不能够位置低了,得有大权,有生杀予夺之权!”
侯和鞠想到了市长兼警备司令何启廷。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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