巴秀江已经写好了自己想写的东西，正坐在那里喝茶。
姜贵站在一边，不看那张纸，只是瞪眼看年青的共产党组织领导人。
何启廷和黎之虎进来了。
何启廷说：“巴先生，想通了吧？”
巴秀江微笑道：“不存在通不通的说法，从来就没堵住过。”
何启廷愣了愣，想明白了巴秀江的话意
“巴先生，我给您看一件东西。”他将南京来的电报放在巴秀江面前桌上。
巴秀江啜一口茶，从容看那电文。
何黎二人紧盯巴秀江的脸。
巴秀江鼻子里哼了一声，俊秀脸上渐起红晕。
他放下茶杯，起身，带着满身镣铐，“哗哗啦啦”，走到窗前，面窗而立。
只听巴秀江朗声说话。
“我自从年少，即参加革命。我坚信前辈所言，‘试看将来世界，必是赤旗的天下！’
我理论经验有限，只道为劳苦大众解放事业出力不多，时有错误，心常惶惶！”
巴秀江转过脸来，竟是满面喜色！
“现得帝国主义走狗，反动派对我如此定论！
哈哈，我心稍安，我心稍安！”
接着又是一阵大笑，转过脸去，不再回头。
何启廷草草扫一眼巴秀江写就的纸上文字，一语不发，抓过桌上电报纸，转身出门。
黎之虎走近，看看，纸张洁白，字迹清晰。
“吾妻褚芳：见照如见人。多月不见，吾爱之音容笑貌，犹在眼前！
此信，吾妻或可得见，或不可见，并无大碍。
我和爱妻，心神早已相通！
我们，不求朝夕相伴，哪怕关山重重；早已生死相约，又何惧头颅抛却，热血洒尽！
天下劳苦大众，翘首以待我主义成功，神州红遍，民族解放,中华崛起！
你我头颅热血，皆早已不属自身，而属亿万水深火热之中黎民百姓。
吾妻英勇，无愧党内巾帼英名。
吾虽不才，愿追随吾妻不屈精神，前人壮烈足迹！
芳，我挚爱的妻！
人生何短，事业何长？
愿携妻手，共上九霄，笑看人间变换，快哉！乐哉！
芳，我最爱的妻子！
我们的躯体虽逝，我们的精神永存，我们的事业必胜！”
黎之虎一言不发，将巴秀江写好的致妻子信拿起，放进文件夹子。
黎之虎衣兜中，还有一封上海警备司令部来的电报，电文提到的最新情况是，“褚芳受重刑，坚不吐实，生命垂危，已难过今夜”。
黎之虎想：“再说什么，都是废话了！”
他不看巴秀江，对姜贵说：“姜队长，我回那边了。”
言罢，出门而去。
姜贵看看站在窗前望着夜色的巴秀江，声音冷冷。
“巴先生，这样，你怕是过不了这个年了！”
巴秀江根本就不朝姜贵看一眼，只看着窗外。
姜贵吼道：“来人！”
三个小时后，刚刚被拖进牢房的巴秀江又被拖出了牢门。
其时已是大年三十的凌晨。
各牢房里的犯人，都被哗哗啦啦的声音惊醒，爬起来在钢铁栅栏后面看。
警备司令部牢房，和其他监狱差不多，也总在枪毙人的时候，押着犯人从走道里走
上一长趟，以取震慑他人效果。
巴秀江受了刑，已是半醒半昏，挣扎一下，根本就站不住。
一名年纪大的国民革命军士兵说：“嗨呀，你就别逞强了。人到刑场，你还当你是人么？”一努嘴，“兄弟，那边儿！”
一名年轻的国民革命军士兵赶紧从另外一头，架住共产党人的肩臂。
二人拖了巴秀江就走。一群人前呼后拥，从走道里过去。
两边牢房人都在黑暗中看着。
巴秀江感觉到两边有人在看。
他竭力抬起头，动一动血糊糊的嘴唇，想说或是想喊，一点声音都没发出来，脑袋又耷拉下去。
忽地一侧有人在暗中大声喊。
“大哥同志，你是好样的，革命到底啊！打倒国民党反动派！”
巴秀江的头一下抬了起来。眼睛半睁开。
一边架着他的年轻士兵看看巴秀江的眼睛，心中一惊，脚下一绊，赶紧颠一步，找到平衡。
巴秀江唔唔地说：“打，打倒。”
年纪大的国民革命军士兵说：”行了行了，就你这样儿，省点儿劲，一会儿好站住了啊！“
另一边的年轻士兵只觉得腿软，走得慢了。看看，跟在后面的司令部王参谋长正停下来，向一位军官问话。
王参谋长问：“刚才是谁在喊？”
那军官是司令部军法处的参谋兼临时看守所所长，立正答道：“报告参谋长，是刚刚从三团送来的暗藏的共产党。”
王参谋长又问：“判了么？”
“是，判了，”所长答道，“无期。”
“什么罪行？”
“密谋拉队伍暴动。”
“哼，这还无期个屁！还不毙了算了？”
王参谋长正色道：“告诉你们处长，共产党，毙一个少一个！”
“是！”所长站得笔直。
王参谋长两手交叉，整整白手套，嘴里喝道：“哎哎，往哪里走？拐弯拐弯！”
左拐右拐，到了后院。
两名国民革命军士兵好不容易让巴秀江靠墙站住，两边闪开。
几条枪对准了满身是伤的青年共产党人。
王参谋长喝令：“准备！”
刹那间，摇摇晃晃眼看不等枪响就要栽倒的血人，突地站得稳稳，头一扬，嘴里喊：“打倒反动派！共产党万岁！”
他喊出的这几个字，出奇的响亮，压过了王参谋长的下令开枪声！
最后的那个“岁”字，和头一下枪响声同时冲上天空，被后面的枪响声推动，传向四方。
巴秀江被捕不到一小时，洎江共产党设在洎江警备司令部门口、市警察局门口，以及侦辑大队门口的三个暗哨全部到位，紧紧盯住国民党人的举动。
交通，电台，各主要支部，手枪队，几条线上，共产党人都闪到暗处，一面准备全面大撤退，一面紧急打听刚刚卸去本省兼洎江共产党临时最高负责人职务的巴秀江被捕后的情况。
申强发出紧急集合令。
手枪队启动了新的秘密集合点。
老代表在申强协助下，以市委名义，不停地下达命令。
天色已黑，不见敌人大举出动。这时内线情报到了，巴秀江身份已经暴露，不屈不降！
老代表说：“好，正是我们所料！申队长，准备，抓住机会，救出人来！”
“是！”申
强响亮答道。
正在一边擦枪的老耿朱垣小薛看见，他们的队长腰杆笔直，右手动了动，像是要敬礼，又像是要掏枪。
内线情报又来，申强读了，众人一听，面面相觑。
老代表沙声道：“不会弄错吧？”
送情报来的赵十华说：“绝对不会错！”
赵十华记得，老车夫发老大把情报交给他的时候，直接说了情报内容，并嘱咐说，“不安全的时候，你处理了这条子，记得内容就行了。”
赵十华当时低声复述情报内容。
老车夫说：“不错，快走！”
赵十华在来秘密集结点的路上，遇到警察局的正常巡逻队，他差点没把这条子吃到肚子里。
警察们认识他，热情地打招呼。
赵十华已在胸前撒了点酒，装作喝多了，准备有事时候，先装作要吐，把情报吃了。
他和警察们打打哈哈，离开时还听见有警察在说，“看看，跟洋大人办差，成天吃香喝辣，哪像我们他妈的这样穷酸！”
现在，队长读的，和他记得的，一字不差。
“哥说，家中艰难，勿作搭救之计。千万千万！”
老代表粗气连连。
“老申，你看，有几成把握？”
“明天就是大年三十，”申强看看庙墙外面上方天空，夜色浓厚。
他继续说：“这两天，应该有机会。如果人移动，只要情报准确及时，我有一半以上的把握！”
老代表慢慢说话。
“秀江同志的意思，不愿让同志们为他赴险。
秀江同志已经调走，这不算是对我们市委下达命令！”
他的右拳猛击左掌。
“好，就这样定了，准备救人！”
申强等一众立刻应声。
“是！准备救人！”
洎江共产党人救人行动未得实行，国民党人已经用排枪把巴秀江打死。
市委决定抢出巴秀江的计划未成，老代表悲痛得吐了几口血，又使申强老佘等人紧张了一阵子，找药找医生，老代表才缓过劲来。
七号老师受中央委托，赶到洎江。
老代表在养病的秘密驻地，向七号汇报了巴秀江被捕牺牲的大致经过。
老代表说：“已经布置了秘密调查任务，同志们正在分头执行。一定要把这个出卖秀江同志的罪恶叛徒找到，消灭！”
七号说：“老代表，你们的这一步决定，是对的！
因为，据了解，这个叛徒已经准备逃走。
而他，不是简单的逃走。
他向敌人承诺：只要敌人安排他顺利逃走，逃脱共产党人的惩罚，他还有一份重大情报，要报告敌人！”
老代表面色涨红，怒道：“这个狗日的！”
七号一看不好，老代表还在养病期间，不能动气！
他赶紧把话岔开，又问候了几句，叮嘱：“只有养好了身体，才能继续同敌人战斗！”
七号趁夜色，来到地下手枪队秘密住地——佘家木器行。
在地下室里，申强告诉七号：“老师，在秀江同志牺牲之后，我们又搬回到这里来了。”
七号老师和申强谈了几句，就陷入沉思。
申强看老师正在思考，也停了说话，他想：“老师必有新的重要想法。”
七号老师又开始说话，显然考虑已久。
（本章完）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