旁边有伙计关心道：“老板，你咋了，是不是山里温差大感冒了？”
“没事。”姓姚的揉揉鼻子，“你们继续往下挖，别停。妈的，最近几年命犯小人，肯定有混球在后头念叨老子......”
说起来，关外的请神调颇有韵味，极具民俗色彩。
通常两人配合，一男一女。
男打鼓唱词，女请神附体。
搁在当代，已经成为一种表演艺术，有着极重的文化味道。
胡宁静站在苗翠翠身后，一手拿鼓一手拿鞭。鞭一击鼓，蟒皮发出巨响，震人魂魄，余音不绝。下面坠着的五帝钱唰唰作响，边打身体边摇。配合起来，有种“华尔兹”的意思。
蟒皮鼓，当地叫萨满鼓。
关内叫文王鼓。
鞭叫武王鞭，合起来是一套萨满常用器具。
这让我想到王绍义手持阴阳板，红尘殿打破昼夜，火炼蜈蚣，雷击骷髅的一折。此外在鬼市、斗姆祠，王绍义拿阴阳板一唱，便能引得红日东出，金鸡啼鸣。
王绍义入过丐帮，习的莲花落子、数来宝那套。
旧社会要饭乞讨用的一种手艺。
在王绍义的唱词中，不乏三皇五帝，文武周王。他一个冀州穷小子，如何懂得这套？细琢磨，与请神这套异曲同工，难不成是杨芝草教他的？www.
说话间，胡宁静和苗翠翠准备好，那边打鼓摇鞭，苗翠翠盘膝坐稳，簸箕下的笔锋已在草木灰上划开。
请神那套词朗朗上口，跟顺口溜一样。
听一次能把人耳朵吸住，越听越过瘾。胡宁静的唱腔很好，黄鹂出谷，回味无穷。其中夹杂一些当地方言，大概意思还是很明显的。
左手拿起文王鼓，右手挥起武王鞭，一鞭赶走东海水，一鼓压止落泰山，敲锣打鼓请仙家诶。一鞭请来姜太公，二鞭叫来黄石公，三鞭喊出鬼谷道，四鞭利落抖威风，一鼓桓公檄讨鲁，二鼓文公斗穆公，三鼓三家分了晋，四鼓八荒又一统......
我在旁边一琢磨，这还真是王绍义那套。
如此看来，杨芝草许是关外奇人，教给王绍义那一套，多半就是请地仙的法诀。
渐渐地，簸箕下的笔锋在土灰上划出一道道痕迹。
我凑过去细看，竟是一条弯弯曲曲的河流，夹在两山中间。内有瑞石，外披绿障，风水上，管这叫“神仙送水”，两山为门，中间一河，富贵无终数，财富不到头。
“这条河是哪？”我下意识问道。
这几天我们用卫星地图看过，闾山附近根本没这种地势。河倒是不少，能凑神仙送水，我不可能没印象。
“咯咯。”
这时，一个诡异的男人声在我耳边响起：“通，通阴河。”
“嘶。”我侧过脸，见苗翠翠的小嘴贴在我耳边吐气，她闭着眼，喉咙居然挤出一个粗糙的男声。
笔锋接着移动，原来河上还有一道桥。
“千军桥。”
男人的声音非常粗，女人绝对模仿不到这种程度。从始至终，苗翠翠和胡宁静都闭着眼，对外面的动静毫无反应。
我道：“千军桥下通阴河，我们要找的东西在哪？”
“在......咯咯。”苗翠翠嘴里冒出一串气泡，接着身
体像没骨头瘫软下去。我刚想去扶，苗翠翠猛地站起来，还闭着眼，脸色铁青，一屁股大咧咧坐在折叠椅上。
“臭小子别碰老子，想占老子便宜？男男授受不亲，走开点。你昨天吃了大蒜，老子鼻子不舒服，哈欠。”
“你，你是上身的仙家？”
我看苗翠翠不太像装的。
要能装到这种程度，拿个影帝绰绰有余。
“嗯。”
苗翠翠翘起二郎腿，一边翘一边抖脚：“没眼力劲，现在的年轻人，一点不知道尊老，拿根烟来。”
之前经济困难，烟这东西我早戒了。
胡子道：“火腿肠行不？”
“烟都没有，求我办事？”对方生气了，抬手摸在苗翠翠屁股上。
“你！”
我愣住了，一个人自己伸手摸自己，算非礼吗？
胡子问道：“胡黄常蟒，清风烟魂，你哪位？”
“本座碑王帅。”
“那。”
“少废话，没烟拿碗酒来。”
胡子不耐烦了：“没酒，胡爷半道还想喝呢，这荒郊野岭的，上哪给你买。”
“嘿，那我不走了。这女娃子身子骨不错啊，啧啧，嘿嘿，归我咯，以后我就在她身上，哎呦呦。”
说罢，自称碑王帅的玩意伸手往苗翠翠脸上摸。
我道：“这位仙家，要不你把你坟头报一下，我亲自买贡品上门拜访？”
“你个兔崽子，你。”
苗翠翠表情凝固，男人的声音也停了。
我一个劲冷笑。
这年头，杀猪多了有杀气，吃饭多了有俗气，本小爷身上也有“气”。蜀山神墓，西夏佛土，缅北昆墟，本小爷走一个炸一个，从无失手。
江湖上哪个皇陵帝寝提起我不怕。
但凡报个地址，往你坟头一坐，管叫你十八代祖宗跟着一起诈尸，坟头喷火。
胡子把螺纹洛阳铲拿出来组装：“对啊这位大仙，要么呢，你先回去，等出山了我们补给你。要么你报个地址，不报也没关系，能问出来，胡爷亲自拜访拜访。要说胡爷见过的粽子厉鬼，没十万也有八万，您可是第一个跑胡爷面前碰瓷的，有种！来来来，切磋切磋。”
“别别别。”
自称碑王帅的人怂了。
倒斗压根不怕鬼，真敢作妖连他棺材板一起挖，胡子身上这股煞气，还真不是吹出来的。
苗翠翠和蔼了脸色：“城楼高万丈，全靠朋友帮，好处费就免了呗，我也不是非要抽烟喝酒。”
胡子阴阳怪气：“那你烫个头不？”
“免了。”
我道：“你刚才说的千军桥、通阴河，下面呢？”
“咯！不给好处还白让人干活，那地方我也不敢招惹，你们去了可以下来给我作伴，嘿嘿。”
苗翠翠脑袋往后一仰，人就清醒了。
胡宁静那边的打鼓声戛然而止。
问起方才的事，胡宁静气愤：“这帮势利眼，平日白给他们上香了。深山老林，上哪搞烟酒，这不为难人嘛。”
“请神这玩意太邪性了，孤魂野鬼还好，真遇见不怕死的，挖他坟头估计够呛。算了胡子，用寻龙香吧。”我道。
“寻龙香？”胡宁静眼睛一亮。
寻龙香在江湖大大有名。
苗翠翠缓了过来，声音恢复正常：“据我所知，只有盗
门魁首，南北十三总瓢把子，历代才传了一点寻龙香。眼下的瓢把子貌似姓姚吧，五十多了，你也不像啊。”
“你挖过蘑菇？”我惊叹于对方的阅历。
苗翠翠笑道：“作为寻宝人，古往今来，什么事都要懂一点。尽管不挖蘑菇，盗门的事，总还是听过。”
胡宁静上下打量胡子。
这还真是人不可貌相，海水不可斗量。
胡子手上居然有寻龙香，那还不早点拿出来。
我介绍道：“这位胡爷，其实就是大名鼎鼎姚把头的小，哦不，大舅子！”
“对。”胡子脸皮多厚啊，不可能说这是偷的，“小姚子是我外甥，出门前，他千叮咛万嘱咐，求我拿这世间仅存的一点寻龙香。毕竟是自家外甥送的嘛，我勉强收了。”www.
“哈欠！哈欠！”
远在千山的姚俞忠喷嚏不绝。
“把头，您咋了。”
“他妈的，眼皮一直跳，肯定犯小人。算了，没啥事。”
“把头，我们挖到琉璃顶了。”
“好，所有人散开，往下倒生石灰。小心点，关外地方邪，遇见什么精怪动物先别打死，用石灰熏走就是，开工！”
夜幕下的闾山，胡子郑重其事，点燃只剩拇指长一截的寻龙香。
扶鸾最后顿笔的地方，朝向东。
烟火如星，橘红似灯，一缕青烟散入星光，接触天霜冷雾又缓缓落至在地，化为白渣，也向着东散去！
我们收拾了装备，跟随龙烟方向，往东边密林摸索。
关外的老林子很有特点。
自古人迹罕至，飞鸟走兽不绝。这里是野生动物的天堂，除了老年间的猎人，基本没谁会涉足此地。
山中不存在什么风景。
枯木，怪松，嶙石，败土，一片污秽混杂，时不时有沼泽溪涧，摔下去凶多吉少。偶尔能看见狼脚印，好在人怕野兽，野兽其实更怕人。
约莫往东走了十里，寻龙香燃了大半，我和胡子十分心疼，天底下就只剩那么一点了。
“停。”
不易在前面喊了声，用开山刀劈开树障枝墙。
前方陆地陡然一空，月光余晖下，星辰黯淡山野空旷死寂，传出飙风的呜咽。
这是一道陡坡。
从陡坡看下去，便有两道绝壁对峙排列，犹如远古两位巨人。绝壁之间，有一缝隙，恰好能观月升日出，堪称自然造化。
这地方，与之前自称鬼王帅的玩意描述的差不多。
两山劈开，内有瑞石，一道河流奔腾，便是风水的神仙送水局！
我睁大了眼，看见山谷里有道白气在云海下流淌，以为是山泉，等靠近了，才发现那是月辉星光的尘烟，日出便散了。
寻龙香最后也指向此处，可令我惊讶，山谷中并没有河流，完全是干旱的乱石地。
“扶鸾和寻龙香都指向此处，我想应该不会错。”我四处张望，愣见到河水。
鬼王帅说，河上有道千军桥，过了桥才能见真章。至于桥下有啥，鬼王帅讳莫如深，想来不是什么善男信女。
胡子把装备卸下，四处走动。
我们互相散开，用手电标记自己的方位，将山谷搜罗一圈。
邪了门，甭说河水，尿坑都找不到。还有千军桥，影都没有，别不是被耍了？
.....